导语：人们将目光聚焦于高考和统招的时候，一群被普通高等教育拒之门外的孩子不得不走上另外一条路，一条充满未知的、隐匿在人们视线之外的道路。

2016年9月12日，赵阳在QQ空间发布了一条说说“在学校转了一上午只转了这么点”。配图是一群身穿印有“武汉大学”字样和武汉大学校徽的白T裇的学生的背影和一些武汉大学的标志性建筑。

这一天，艳阳高悬在空中，武汉的空气中仍然充斥着让人窒息的闷热。老师带着赵阳和他的同学们参观了武汉大学的校园。在武大的学生眼中，似乎他们与慕名而来的游客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在刘山的眼里，这却是一场熟悉新校园环境的兴奋之旅。

赵阳，一个白净的男孩子，从九百公里之外的河北省来到武汉上学。高考落榜对于家境不错的他来说，似乎没有太大的影响。从他的QQ空间里不断更新的动态中，可以看出他在网络上的活跃度很高。来自安徽省的刘山，也在游园的这群学生里。

两个人的生活，原本是两条平行线，却因“三环公寓”而相交。

这是一个并不太大的、有些陈旧的学生公寓，外表普普通通。一层是各种小吃店、商店，上面是学生居住的地方，和平时的小区无异。如果不是悬挂在门洞的正上方的一块白底金字写着“武汉大学三环学生公寓”的牌子，根本不能把它和那个历史悠久而美丽的大学联系到一起。

就在一个月前的8月9日，赵阳在自己的空间里，晒出了EMS邮递的写着“高考录取通知书”的包裹，一张盖有“武汉大学主考”印章的黄色录取通知书、一张“入学报到卡”和一张手绘武大的地图。与武汉大学统招本科生收到的樱顶老图的淡黄色通知书不同。

刘山，高考理科427分，低于2016年安徽省高考分数本科三批线19分，高出专科分数线137分。本对填报的志愿不抱希望的刘山，却意外地查询到自己被西安航空学院的某大专专业录取。

就在刘山感到惊喜之时，母亲给出了他更好的选择，上西安交通大学、西北政法大学或者武汉大学的网络教育，专本同读或者本硕连读。母亲告诉刘山，自己的一个朋友认识一位专门负责高考后大学招生的老师，通过这层关系，再多交一些钱，可以送刘山去读好一点的大学。尽管有些困惑，但刘山不愿放弃这次机会。

赵阳的情况，与刘山有所不同。由于河北省本科二批、三批合并，他高考三百多分的成绩只能上专科。后来他在偶然间关注的一个叫“艺考查查”的公众号上，看到了武汉大学自学考试的招生报名。“很多同学都是通过这个来的，班里大部分都是艺考生。”

记者随后关注了这个公众号，账号主体是“武汉紫信科技有限责任公司”，在它的功能介绍中，“全国最大的艺考公众号”和“及时推送最真实的艺考信息”最博人眼球。

武汉紫信科技有限责任公司的网站上显示，公司于2012年成立，是一个注册资本只有20万的小公司，主营行业是电子通信和高新技术。它旗下还有武汉美术网、零二七艺术网微信公众号等针对艺术生群体的网络产品。

8月28日，比武汉大学统招本科生早约一周，刘山与母亲经过一夜的颠簸来到了武汉。出了武昌火车站，刘山的母亲给那位“有路子”的朋友打了一个电话，不久便有一个自称“周院长”的中年男人和他的司机一起来到车站，开车接走了刘山母子。到达目的地时，刘山才发现自己到的，并不是心目中向往的那个神圣学府，而是“三环公寓”。

刘山瞥到面朝马路的门洞两旁，分别挂着几个写着字的牌子。之后他才知道，左边的牌子上写着“武汉大学网络教育教学基地”、“武汉大学高等教育自学考试学习服务中心（武昌）”、“创新创业人才培养基地”，右边的牌子上写着“湖北省高等教育自学考试学习服务中心”。但他自己也并不清楚这些牌子上的字都是什么意思。

周院长将他们带到了一个六人间的宿舍，简单交代了几句就离开了。刘山与母亲刚刚收拾好行李，就有人告诉他们说，所有学生要马上集合，开始军训。随后一辆写有“武汉大学”字样的大巴车便将刘山与另外的几十名学生载到了一个叫“红星教育基地”的地方。他们马上就开始了长达十几天的封闭式、军事化管理的军训。武汉红星教育基地是湖南省红星联线红色文化教育服务有限公司（红星红色文化培训中心）旗下的一个分支，是经国家主管部门批准成立，在全国开展干部党性教育培训，传播红色文化的大型专业教育培训机构。武汉有很多学校在那里进行学生军训。

军训期间，刘山和赵阳相识。

开学后的前两个月，他们都在上高中课程，为班上大部分人的成人高考做准备。班干部会在课前点名，班主任会监督他们上课和学习。

教室和宿舍都在三环公寓，但是刘山始终认为自己是一名武大学生。对武大的向往与热爱，促使他在空闲时间里常常到本部来，就算只是看一看、走一走。他想参加丰富多彩的校园活动，可是三环公寓里没有。

2016年9月到2017年3月，他们还未曾上专业课，只是上一些如计算机、大学语文一类的基础课，并且仍在三环公寓上。老师告诉他们说，这学期的思想道德修养和法律基础课程要到武汉大学本部上。因为2017年4月中旬就要进行全国高等教育自学考试，专业课的上课时间将会延迟。

9月22日，赵阳上传到空间相册三张照片，两张的是覃启勋老师授课的场景，一张是搜狗百科关于覃启勋老师的简介的手机截图。

“我们老师说了，教我们的老师就是武汉大学的教授。覃启勋老师就是教我们语文的，你在百度上就可以查到，是武汉大学非常有名的教授，还是王国维的徒孙。”当提起覃启勋时，刘山的语气里，不经意间充满了敬仰和自豪。覃启勋，原武汉大学历史学院教授，现已退休。

赵阳和刘山所在的班级有四十多个人，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有像刘山一样高考失利的，还有一些像赵阳一样的艺术生。

大家虽然都在一个班，各自的专业却不同，各自上的学也不是同一种。就比如，刘山上是网络教育，本硕连读，法学专业。而赵阳，上的却是自学考试专科升本科中的专本同读，播音与主持专业。

赵阳要参加并且通过2016年10月29日的成人高考才能在武汉注册考籍，而刘山却不用参加这个考试。赵阳每年交一万二的学费，刘山则先交了四万，再每年交一万两千八的学费，包括书本费、住宿费等。据刘山说，他的情况在班里是特殊的，“我们老师告诉我，成人高考就是证明你大学生身份的，但是我不用考，他直接给我弄一个大学生身份。”

“我想转专业，虽然我知道法学是最好的专业了，但是我怕非常难、不好过。”刘山说。现在，刘山和赵阳都已经转到了行政管理专业。“挺容易的，跟我们院长说一声就行了。”

上个学期，课程不多的刘山在学校附近的一个酒店找了一份兼职。通过这份工作，他结识了不少三环公寓的学长。这些人对三环公寓自主考试机构褒贬不一。有人说，只要你努力学习，就能够拿到学士学位证书，甚至能够考上研究生。还有人对此嗤之以鼻，认为这是骗钱的。

“我就相信他们说的那一点，就是那个毕业证，可以自己考，是可以真正拿到的。其他的他们说是骗钱的，反正上大学是肯定要拿钱，哪个地方上学不拿钱？就是花钱多少而已。”

“三环公寓的情况很复杂的，”刘山感叹道。

三环公寓的产权属于湖北三环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而武汉大学和一些商业办学机构租用其中的一部分，作为学生公寓。小小的三环公寓，包含着成人高等教育、高等教育自学考试、远程网络教育的学生，还有一部分武汉大学文理学部的研究生。

全日制普通高校统一招生之外，通常有成人高等教育、高等教育自学考试、远程网络教育等学历教育等教育模式。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成教、自考、网教。

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介绍，高等教育自学考试是对社会自学者进行以学历考试为主的高等教育国家考试，即“自考”。自考一般宽进严出，学员无需考试直接入学，但想拿到国家承认的毕业证，需通过国家考试；成人高等学校招生全国统一考试是为我国各类成人高等学校选拔合格的毕业生以进入更高层次学历教育的入学考试，即“成教”。成教一般严进宽出，学员需通过考试才能取得入学资格，其招生学校可包括普通高等学校所属的成（继）教院；而试点高校开展的网络高等学历教育是主要面向在职从业人员的非全日制高等教育，即“网教”，也可称远程教育。

随后记者来到武汉大学继续教育学院自学考试办公室，值班的老师告诉记者，武大继续教育学院的自学考试已经于2017年上半年停止招生，不再做学历教育（“学历教育”是根据国家教育部下达的招生计划录取的学生，按教育主管部门认可的教学计划实施教学，学生完成学业后，由学校颁发国家统一印制的毕业证书和学位证书，与由培训部门颁发结业证书的“非学历教育”相对）；但是网络教育仍在招生。武大继续教育学院有着双重身份，既是助学机构，又是主考学校，不同于其他的商业性质的办学机构单一助学机构的身份。

在三环公寓，有三个类似的助学机构。一个是武汉现代科技职业学校与武大合作的武汉大学高等教育自学考试学习服务中心（现已停止招生），一个是经湖北省教育考试院审批通过的武汉震旦法商专修学院，另一个并未在网上查阅到相关信息。

据值班老师介绍，自学考试的学费大概是50到1万元不等。学费只有50的就是自己学习，再参加全国统一考试。有老师教学的，其中最便宜的是继续教育学院主办的，大约4000元。震旦法商的学费约为7000元。“几乎没有超过一万的，超过一万的就有点欺骗性质了，自考没有那么贵。”

刘山和记者坦白，“我也不太清楚这是一个什么性质的学校，我现在是半信半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走一步看一步了。如果真是他（老师）说的那样，我就走运了；如果不是的话，多少也能学点东西。”